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。
庄子

庄子(约公元前369年—约公元前286年),名周,战国时期宋国蒙(一说为今河南商丘民权 ,一说为山东东明,一说为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人。战国中期思想家、哲学家、文学家,道家学派代表人物,与老子并称“老庄”。

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,玄天弗成;解兽之群,而鸟皆夜鸣,灾及草木,祸及止虫,意,治人之过也!

扰乱自然规律,违背事物常情,上天不会令他成功;群居的野兽离散,飞翔的鸟儿夜鸣,草木昆虫都受到祸害,啊,这都是“治”人的罪过啊!

无为为之谓天,无为言之谓德,爱人利物之谓仁,不同同之之谓大,行不崖异之谓宽,有万不同之谓富,故执德之谓纪,德成之谓立,循于道之谓备,不以物挫志之谓完。君子明于此十者,则韬乎其事,心之大也。

用无为的态度,依照自然规律行事,叫作“天”;用无为的态度去说话,才是“德”;爱护他人,利益众生,就是“仁”;从不同事物中看到同一,就是“大”;行为不孤傲偏执,就是“宽”;能包容万般不同,就是“富”;所以执守道德规范叫作“纪”;自觉形成德行就是“立”;遵循道就是“备”;不因任何外部力量而挫伤自己的心志就是“完”:君子明白了这十个方面,就可以包容一切事物,就是心志伟大。

居无思,行无虑,不藏是非美恶,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,共给之之为安。

居处和行动都无需不必要的思虑,不私藏分别是非美恶的观念,四海之内共享利益,这才是真的喜悦;人人都得到所需物资的保障,社会就安宁。

天地固有常矣,日月固有明矣,星辰固有列矣,禽兽固有群矣,树木固有立矣,夫子亦放德而行,循道而趋,已至矣。

天地本有固定的运行规律,日月本有自身的光明,星辰本有自身的序列,禽兽各有群体,树木本就直立,先生你也依仿自然天性行事,顺着自然规律前进,这已经是极好的了。

礼义法度者,应时而变者也。

礼义法度,是随着时势而变化的。

播穅眯目,则天地四方易位矣;蚊虻噆肤,则通昔不寐矣。

扬撒糠屑迷了眼,也会让天地四方都变了位置;蚊虫叮咬皮肤,也会让人通宵都不能安眠。

鹄不日浴而白,乌不日黔而黑。

白天鹅不每天沐浴,也是洁白的;黑乌鸦不每天暴晒,也是黑的。

不刻意而高,无仁义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闲,无道引而寿,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。澹然无极,而众美从之,此天道之道,圣人之德也。

不克制意志便能高洁,不讲求仁义就能修身,不追求功业名声便能使天下太平,不隐居江海也得静闲,不用导引之术而得高寿,忘掉上面这一切,而又具备这一切。淡然至极,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随之而来,这就是天道,圣人之规律。

平易恬淡,则忧患不能入,邪气不能袭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。

淡泊平静,忧患就不能影响,邪气就不能侵袭,就德性完备而精神不损。

形劳而不休则弊,精用而不已则竭。

身体劳累而不休息,就会疲困;精力使用过度而不止歇,就会衰竭。

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。

不可以同井底的青蛙谈论大海的辽阔,因为有空间的拘束;不可以同夏天的小虫谈论冰冻的寒冷,因为有时节的局限。

吾在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,方存乎见少,又奚以自多!

我存在于天地之间,就如同一枚小石子、一棵小树,存在于大山之间,正以为自身实在渺小,又哪里会自满自负呢!

察于安危,宁于祸福,谨于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

(道德高尚的人)明察安危,安于祸福,谨慎地对待去留,就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们。

牛马四足,是谓天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故曰,无以人灭天,无以故灭命,无以得殉名,谨守而勿失,是谓反其真。

牛马生着四足,这是天性;给马戴上笼头,给牛穿上鼻绳,就是人为。所以说,不要人为毁灭天性,不要用故意造作去毁灭天命,不要以德行去为名利殉葬,谨守天道勿使丧失,这就叫返归本真。

吾闻楚有神龟,死已三千岁矣,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。此龟者,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?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?

我听说楚地有一只神龟,已死三千年了,楚王用布包好,再用竹编把它装着,藏在庙堂之上。这龟,宁愿死了尊贵地保留着骸骨呢,还是宁愿活着在泥水中摇曳着尾巴?

弃事则形不劳,遗生则精不亏。

抛弃世俗的琐事,身体就不会劳累;遗忘人生的烦恼,精神就不会亏损。

昔者有鸟止于鲁郊,鲁君说之,为具太牢以飨之,奏九韶以乐之,鸟乃始忧悲眩视,不敢饮食,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。若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浮之江湖,食之以委蛇,则平陆而已矣。

从前有只鸟停留在鲁国都城郊外,鲁君很喜爱它,用牛羊猪三牲俱备的规格来款待它,还奏起韶乐,要使它快乐,鸟儿却黯然神伤,头晕目眩,不敢吃东西,这是用别人供养自己的方法来养鸟。真正养鸟的方法,应该是让它栖息在深林,飞翔在江湖之上,让它吃鳅鱼,自由自在地漫步在山野,那么一块平地就够了。

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,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蜉游乎万物之祖,物物而不物于物,则胡可得而累邪!

没有赞誉,也没有毁谤,或如龙之腾飞,或如蛇之潜藏,随时势而变化,不执着于一端,或进取或退处,以平静和顺为准则,悠然自得,生活在万物的初始状态,按物性去主宰万物,而不为物所役使,这样,怎么会受到拘束和牵累呢?

以利合者,迫穷祸患害相弃也;以天属者,迫穷祸患害相收也。

以利益相合的,遇到窘迫、困穷、灾祸、忧患、伤害就会互相抛弃;因天性相连的,遇到窘迫、困穷、灾祸、忧患、伤害会联结得更紧密。

形莫若缘,情莫若率;缘则不离,率则不劳。

身形最好的状态是顺其自然,感情最好的状态是真率。顺其自然就不会背离,真率就不用劳神。

夫水之于汋也,无为而才自然矣;至人之德,不修而物不能离焉。若天之自高,地之自厚,日月之自明,夫何修焉!

水,涌出,自然地流淌;至人的德行,不需着意修炼,万物自会随附。就像天自然高,地自然厚,日月自然明,何需修行!